众人下了山。
越是靠近山脚,春意就越是盎然。
脚下踩踏染着露珠的青石台阶,一路下行之时,能听见山岳里猿猴的啼鸣。
飞鸟从头顶掠过,穿过柳木,几根落羽也如雪花飘落。
林木盈盈,错综复杂地排列,它们自在地生长,自在地延展枝条,与诸峰十殿里的灵植截然不同。
杂草丛生,灵花称不上遍地,却也随处可见,伴着灵植灵木,伺候那飞鸟兽群栖息。
论及规整,山腰和山脚远远不及诸峰十殿的山顶。
论及美艳程度,林木茂盛也及不上灵角峰上的竹海。
饶是如此。
众人慢步于下山路途时,仍发自内心地感叹于镜湖山的美景。
自在,正是这片景象的迷人之处。
与山顶那些精挑细选而出,排列整齐规律的景色不同。
山腰与山脚的景色,贵在自由。
灵木自由生长,飞鸟自由地翱翔或栖息,灵花自由地选择要在何处绽放,猿猴也可以自由地摘取想吃的果实。
自由才是生机。
山顶上的竹海柳林仙鹤云台固然惊艳,却太过刻意。
自然之物若是不够自然,那自然就没有自然之美。
此间。
众人已至山脚,途径镜湖时,目光又被湖中凉亭吸引过去。
几节柳肢被风吹得微微弯腰,像是俯身下来洗搓衣裳的良家少女。
那柳条就是青丝,盈盈细腰也与微弯的树干相差无几,远远望去便是亭边的青衫美人。
湖面仍旧宁静,无风也无雨,故此也无波澜。
唯独那湖中凉亭檐角悬挂着的风铃,不知为何而叮叮作响。
……
……
离了镜湖山,就是乌含镇。
乌含镇总是热闹非凡,城中数十条街道往往人潮拥挤,叫卖声络绎不绝。
镇子是出了名的商镇,纵横交通顺畅无比,去可往西侧边境,来可迎远野来宾。
商人多了,财物宝贝就多。
财物宝贝多了,有钱人就多。
有钱人多了,酒楼、赌场、青楼院子之类就接连不断地开设。
吃喝玩乐乃是人之性格根本,能戒除这四瘾之人不多,大多数人都愿意偶尔放纵放纵。
“我还是不懂,这些到底有什么意思?”
两道白影行走在人潮中。
尽管身负灵剑,周遭仍然没有太多人在意他们。
乌含镇交通便利,本身就是座热闹的镇子,来自东洲各地的修士都有可能出现于此。
因而他们白袍再怎么显眼,也不会招人瞩目。
修士,乌含镇里多了去。
“说明你还没有学会享受。”
胖子左手捏着两根油腻发亮的烤鸡腿,嘿嘿地笑着。
姜故神情微妙,望着胖子那走起路来肥肉颤颤的模样,无奈叹气。
他淡淡道:“吃,无非就是为解饥饿,吃得足够就好,多食只是浪费时间。”
胖子啃下鸡腿上酥软烫口的肉,笑起来眼睛都看不太见,“美食即享受,享受即欢愉,姜师兄你修炼难道不正是为了享受与欢愉?既然如此,我等享受美食又有何不可。”
姜故顿了顿,意味深长道:“不是所有人修炼都是为了享受。”
“那姜师兄是为了什么?”
酒馆小二的叫卖声突兀地响起。
姜故脚步微顿,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。
他见到有名风度翩翩,衣着光鲜亮丽的青年正满脸坏笑,双手张得很开,搂着两名身材曼妙的女子进了酒楼。
姜故沉默不语。
胖子却露出蔫坏的笑意,“为了女人?”
“不是。”
姜故挪开视线,索性转移话题,“其他人呢?”
胖子也识相地不作追问,答道:“分开了呗,都说这妖鬼作祟的事隔三差五才冒出来,线索太少,分开找方便些。”
然后姜故就和胖子被分成了一组。
那胆小怯懦的女孩,则是和另外一名女性斩役组了队。
至于徐寒衣,则是一人独行。
而毕远望此次并没有直接参与到乌含镇除妖鬼之事来。
他作为黑衣镇抚,不可能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。
不过。
听闻他最近也在乌含镇附近滞留,原因是可能要随时去支援那些在附近与异兽开战的斩役。
“唉。”
哭叹一声。
姜故神情怅然,配以那长发垂落的忧愁面容,颇有几分诗人落魄之感。
他意味深长地上下审视胖子,又想起了徐寒衣那身令人印象深刻的白衣。
心下那么一对比。
“唉。”
分明徐寒衣也是颇为贪吃之人。
怎么在姜故看来,徐寒衣要比身旁这胖子好上太多太多。
难道因为人长得好看,连贪吃都不能算是缺点?
……
……
乌含镇的妖鬼作祟之事,其实并没有广泛地传开。
原因在于死伤之人,身份都不怎么尊贵。
人命在如今的世道里,没有想象中那么值钱。
今日可能死了个强盗土匪,明天可能死了个良民善民。
古月山脉出现以来,灵气越来越枯竭,为了修行之路而不择手段之人也越来越多。
谁都想成仙,谁都想爬得更高。
不走正道而转走阴邪之道者,数量越来越庞大。
世道很乱。
只是大宗大派的宗门弟子身份高贵,出门在外有宗门护着,自然是极少碰见那令人不忿之事。
真正在小宗门里艰难混着日子,连几颗灵果都要拿命去抢的人,才深刻地体会过这方世界的混乱与黑暗。
乌含镇早已习惯了这些黑暗。
只要死的人不算太多,死的人不算太重要。
那就当做无事发生,寄希望于杀人的那人再被仇家给杀,或是让行天司派几个斩役出来镇镇场子。
其他人就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,日子还是照样过。
很多人已经麻木。
他们也懒得再发声了,反正就算花了力气发出很大的声音,也还是换不来公平和正义。
甚至有些时候,还会有人觉得他们吵闹。
……
……
想要抓妖鬼,就必须要找线索。
盲目地抓,盲目地找,只是浪费时间。
因而姜故与胖子先去找了被害者的家属,至少也该问问情况。
可惜。
来回走访了三四家人,得到的回答惊人一致。
“不知道。”
他们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姜故敏锐地察觉到所有人都是肉体凡胎,不曾有过修炼经历。
这些人对灵气几乎没有感知能力,就算有人用纯粹的灵气把他们脖子拧断,他们也反应不过来。
只会觉得那人突然发了癫,咔哒两声,倒在地上直接死了个通透。
姜故笑道:“这妖鬼应当很弱。”
胖子也笑了笑:“不弱,哪里会只满足于杀凡人?”
“如此一来,也就不用太担心了。”
姜故感到轻松地露出微笑,甩了甩衣袖,这就准备动身离开。
只满足于杀凡人的妖鬼,怕不是才刚刚产生灵智。
能有个筑基境的修为境界都很不错。
姜故出手,一剑就能斩之。
“走。”
姜故轻抚腰侧剑鞘,对胖子说道:“今晚就将那妖鬼除了。”
胖子紧跟上去,好奇问道:“怎么个除法?”
“既然那妖鬼只对凡人下手,我们就挨家挨户去一趟。”
姜故随意地凝衍出道金光法决,动作行云流水,异常娴熟。
胖子只瞧了几眼,就看出来这是道剑诀,而且是一触即发的剑诀。
若是将这些剑诀印在各家凡人的大门上。
妖鬼只要敢有所接触,姜故必然会有所感知。
届时再赶过去,应当也来得及在妖鬼动手前将其斩杀。
胖子顿时笑道:“姜师兄厉害。”
姜故嘴角泛起抹微笑,旋即又故作深沉,淡然道:“事不宜迟,立刻动身。”
不出意外,今夜就将见分晓。
这只敢对凡人下杀手的妖鬼,想必也是个胆小无能之辈。
这功劳虽不大,却也不算小,起码回行天司之后能讨些灵丹妙药回来。
念及此,姜故眼角笑意更浓。
他又有些好奇。
自己找到了最快除去妖鬼的方法,那么其他人又如何呢?
比如徐寒衣。
他又在什么地方,做着什么准备?
……
……
徐寒衣在喝酒。
喝美味香甜,味道醇厚的酒。
那酒比行天司的要差,有股瑕疵的味道,入喉时的口感也并不顺滑完美。
偏偏徐寒衣觉得这酒比行天司的要好喝。
他喝得痛快,也吃得痛快。
琳琅玉桌上摆满了香肉酒菜,香气四溢,热腾腾的暖锅也给端了上来。
这暖锅里被放进了不下十种食材,相辅相成,又有大火熬制浓厚汤汁,呈出鲜艳的金黄。
此番情景,若是严苛守戒的佛陀大抵也会忍不住翻墙来分上一碗。
徐寒衣满意地吃着暖锅喝着酒,惬意十足。
他很舒服。
有人不想让他舒服。
不想让他舒服的人是这青楼院子里的娼女。
那妙龄女子露着香肩,衣衫轻薄地随着步伐飘起,她小跑着找着浓妆艳抹的老鸨,语气里尽是嫌弃。
“沈姨,你快看那个人。”
“他都吃了三大碗了!”
沈姨目光顺势望去,见到徐寒衣正在添第四碗饭。
除此之外,周边的客人也都没了兴致,个个都跟看怪人似的瞅着那身白衣。
她突然开始后悔。
后悔自己当初就不该在这院子里,加什么酒食饭菜的服务。
来青楼院子是来做什么的?那必然是男人来找乐子的!
她本以为提供些吃食美酒,能让客人找完乐子之后,疲倦之际还能再花点银两,吃些好的,喝些好的。
这吃饱喝足,不就得继续睡?
那时她院子里的姑娘们就又能再跳出来,用甜言蜜语留客人住上一晚上。
赚银子就该这么容易。
结果呢。
这怎么来了个人,光吃饭喝酒,不找姑娘的?
他到底图个啥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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